一、琉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个凯旋的傍晚。

    打败了秦军的进攻，我终于在一年后回到了这座湘水之滨的小城。

    疲惫的军队在城外驻扎。晚霞绮散前，我进了城。城中有我日夜想念的女子。

    纵马，加鞭，直到被街角一抹温柔的红留住视线和马蹄。顺着马鞭的指点，随从替我拿过了那串绯色的琉璃珠，淡淡的粉红象极了璃羞红的脸。璃——那个美丽的女子，是我未来的妻。

    抬眼看过去，才注意到路边低矮的棚檐下，傲然站立的清瘦身影。

    “你制的？” “是。” “平民？” “是。”

    “这串珠子我要。多做一些，我的新娘一定喜欢。”

    不等他回答，胯下的骏马已经带我绝尘而去。随从自然会处理好所有的小事，而我，此刻只是想快些飞到璃的身边，让她像这串琉璃珠一样被我紧握手中。 

   
    二、璃

    暮春时节，烟霏丝柳，绿阴摇曳，蒙蒙的世界清净素淡。

    琉送给我的那串琉璃，有着雅致的绯色，如被柔风细雨无意吹落的杏花，让人怜爱。而我就是他欲呵护的花朵，爹妈都是这么说。只是他们不明白，我不愿是柔弱的花朵，我有我的想法。但这些都不妨碍我对那串琉璃珠的喜爱。我不得不承认，它使我像江南的烟雨一样迷蒙而沾满灵气。

    这就是制这串珠子的工匠，琉所提到的那个平民？

    他是奉琉的命令带着那些琉璃来给我挑选的。托盘里滑润的、悠悠地晕着的光，让我眩晕。手指抚摩过，凉凉的，硬过曾经碰触过的所有的温软的玉。

    他清冷的眼只淡淡地看着。像极了琉璃，冰冷而坚硬。

    我拂开面前盛着珠链的托盘。

   “它们都没有生命。我要另外的——最好的。”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寒星闪过，转瞬即逝。依然是一言不发，然后转身离去。


    三、疏

    雕梁画栋，多少当年风景。 

    母亲说过这坐豪宅是当年自家的旧居。越国亡后，它们就成了楚人的财产。很多事情以为早已遗忘，可拿着那一盘辛苦烧制的琉璃走进这回廊曲折之中，我发现什么都没有忘记。

    她在绿色掩映的亭子里娉婷站立。绯色的琉璃在她白皙纤柔的脖颈上晕出更浅更柔的粉。远山含黛的眉、秋水横波的眼。眼波流动，有着洞庭山水也没有的灵秀。

    可她依然还是被我手中的托盘媚惑，我看得到五彩琉璃在她眼底闪光。

    低得没人注意到的一声太息。这世上终是没有不染一丝俗尘的女子，何况，她还是一个南下的楚人。

    她竟然拂开了面前流光溢彩的托盘，说：“它们都没有生命。我要另外的——最好的。”

    我忍不住抬头。她脸上有笑容，象三月的和风，就这样丝丝地润了进来。


    四、璃

    捏压，穿孔，再放到火里去烧。黄绿色、淡黄色、灰绿色和绯色的琉璃珠、管就这样被制作出来。

    或许是被琉璃那绚丽的色彩迷惑，我居然会瞒着父母和琉，跑到这烟熏火燎的手工作坊来。

    我站在旁边有一阵了。他只是细细劳作，旁若无人。

    “你叫什么名字？”忍不住问。

    “疏。” 淡淡地答，清冷的眼神没有看我。

    “我能试吗？” 

    他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我学着他的样子揉搓，然后用铜针穿透珠子。

    “小心！”他喝叱。

    已经迟了，尖锐的针尖同时也穿进了我的手指，殷红的鲜血立刻就将手中的坯料染红。

    恍惚中，一双粗糙的手捏住了我的手指。抬眼望去，他咬着嘴唇，火光里，眼眸中竟然有温柔和怜惜，象涟漪一圈圈荡出来。我觉得自己被淹进去了，脸被火光晕出红来。

    琉璃珠坠地之声，清越纷繁。 


    五、琉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

    自年少时起我就是楚国攻城夺寨的常胜将军，在最踌躇满志的时候，我却陷落在璃这座城前。

    她决意要与那做琉璃的工匠成婚，哪怕从此成为平民。

    我告诉自己璃不是认真的。她父亲也说，既然璃已经和我订婚，那她生生死死都应该是我的新娘。

    出征的王命又到了。这次，我倒有些感谢那入侵的秦军。带着渴望的心情远征，一如那昨日的凯旋。

    该走了，风那么冷。


    六、疏

    潇湘深夜。月明时，她来了。
 
    拿一颗艳红的琉璃珠给她，是那天染有她鲜血的那颗坯料烧成，有着我只在梦中见过的红润晶莹。

    原来最艳丽的颜色需要用鲜血作配料。

    她只是怔着，脸上都是雾气，看不清神情。

    “琉战死了！他们家族让我陪葬。”

    “我们走。”

    “你看看外面。只有我随琉去了，你才能走出这屋子。”

    手心里有一团温润微凉，是她握过的琉璃珠。

    嘴角有一抹清冷咸湿，是她的诀别。



    尾声 璃

    水泛落英何处去。人不语，东流到了无停住。

    今天是琉安葬的日子。

    昨日，我亲手封上了疏的墓穴，里面没有我，只有我留下的仿铜陶礼器。

    听到琉的墓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无边的清净。我躺在琉的殉葬棺里，抚摸着脖子上疏用鲜血烧制而成的火红琉璃，黑暗中，感觉与他是如此地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