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田弘墓》中的900颗玻璃小珠，散发着深蓝色的幽光，像一个个小精灵，忽闪着蓝色的眼睛。

　　谁制造了这些小精灵呢？

　　当我为此痴呆时，有两个声音抢答问题。

　　一个自信的声音对我右耳说：“玻璃小珠是波斯巧匠制造的，装进粟特人的褡裢里，风尘万里走进田弘家。田弘脖子上戴的不是国产货，而是进口货。”

　　一个声音冲着我左耳棒喝：“不要受‘西来说’流毒的蛊惑，我们聪明的祖先早在汉代就开始制造玻璃了，田弘脖子上的玻璃项链是咱家的土特产。你如认为是进口货，就会犯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

　　一时，我左右为难。

　　听信右耳声音，便会犯历史虚无主义错误，听信左耳声音，便会犯民粹主义错误。

　　不想犯错误就耍个滑头吧，争议的东西暂且搁置，我还是先讲故事吧！

　　玻璃器出自达官贵人墓中

　　从固原出土的玻璃器不多，但都是从达官贵人墓中刨出来的。

　　2003年，在固原南郊九龙山一座汉墓中出土了微型玻璃制品和玉龙佩饰。

　　微型玻璃制品通身呈淡蓝色，高仅1厘米左右，形状类似于现在的“大肚花瓶”。虽然只有成年男子小指指甲盖的大小，但整体造型精美冼练。玻璃制品的“瓶颈”处有对穿小孔，“瓶肚”的半径则约为0.5厘米，整个微型玻璃制品形状饱满、玲珑可爱，通身晶莹透亮，对着光线还可以看到实心“瓶肚”中有少量气泡存在。

　　从墓中能出土玻璃制品和玉龙佩饰，这位主儿也不是个饶爷爷的孙子，因为不是龙种不敢佩玉龙，不是贵族难得外贸玻璃。

　　北周开国功臣李贤夫妇合葬墓中出土的一件玻璃钉碗很是诡异。

　　碗高8厘米，口径9.5厘米，腹部最大径9.8厘米。

　　玻璃色泽呈碧绿色，直口、深腹、圜底。玻璃碗壁厚薄不匀，约0.4厘米，内壁光滑，无打磨痕迹，外壁磨痕明显，壁内有金黄色分化层，系用吹制法制作而成。

　　这些特征与我们日常用的绿色大肚子玻璃杯没啥两样，如果仅仅这个样子，这件被视为国宝的玻璃钉碗就算不上诡异。

　　它的诡异就在于，它是一件带钉的玻璃碗。

　　玻璃碗外壁饰有凸起的圆圈图案（钉）两周，上周8个，下周6个，底足也是一个凸起的圆圈（钉），共计15个。这种构思让我想起了三星堆那些青铜面具鼓起的圆柱纵目。

　　北周贵族田弘及夫人墓中出土玻璃小珠900多颗，另外还出土了像花瓣一样的玻璃小片2个、2个未晶体化玻璃费昂斯碎片。

　　大一点的玻璃珠纵径8—11毫米，横径8.5—11.3毫米。当光通过时，可以看出玻璃珠是深蓝色的透明玻璃。

　　8颗大一点的玻璃珠镶嵌着白色不透明的玻璃片，酷似蜻蜓突兀的眼睛，可能是田弘裤腰上挂的玉佩的装饰物。

　　田弘老婆用玻璃小珠来装饰帽子（纱冠），因此从她的棺材里出土的玻璃小珠都粘附着金箔。

　　从田弘棺材中发现的玻璃小珠大多是用玻璃棒切割而成的，蓝的894颗、黄的4颗、绿的2颗。

　　至于这900颗玻璃小珠的用途，考古学者没有弄清楚，我猜想得也不好。900颗放在一个人身上，那是相当壮观的，如果弄成一个巨大的项链，长度可能从脖子到脚面梁上。

　　估计是后人为装饰田弘遗体才创造了这项吉尼斯纪录。

　　因为田弘虽然生猛，但脑子够用。平时，如果戴着这样长的玻璃项链，走路会被拌得连连栽跟头。战时，如果戴着闪闪发光的稀有玻璃项链，会成为害红眼病战士们的焦点，拼死拼活也要一刀砍倒田弘，把这个怪物般的项链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就像抢劫犯本来对大街上一些女性没兴趣，只是一些女性甩着一对硕大无比的耳环招摇过市，惹得抢劫犯心痒痒地冲上前去，耳环连同半只耳朵就这样被一把抢走了。

　　这种傻事北周顶梁柱将军田弘是不会干的。

　　史耽诃，是中亚粟特人的后代，肩负着李唐王朝重要翻译事务的高级官员。

　　套用考古学者罗丰先生的话说，史耽诃“很可能有着不同一般官员的特殊爱好”，所以从他的墓中出土了较完整的两件小玻璃碗，10余枚喇叭形玻璃花，五枚黄色玻璃花结，还有一些玻璃碗和玻璃花残片。

　　碧绿色的玻璃喇叭花中间有黄色玻璃花蕾，贴有金箔，高一般在0.5—0.7厘米之间，直径长短不一，大的有4厘米的，小的有1.7厘米的。

　　黄色玻璃花结，五个面呈现螺旋上升的向荣奋斗架势，半透明，直径1.4厘米、高2厘米。

　　两件小玻璃碗最有个性，这家伙独特的就像外星人制造的。

　　通体绿色透明，口沿宽敞，由8条圆弧形棱组成，棱间有槽，槽中粘贴有宽1毫米的鎏金铜箔。玻璃凹底曲口玻璃小碗样子像朵花，这种器皿样式在咱们的瓷器、金属器中没见过，国外当时好像也没有这个样式。

　　我能搜集到的固原出土的玻璃器就这些，都是从达官贵人坟中刨出来的。玻璃是道士们的化学实验品？

　　有人说，玻璃改变了人类生活，玻璃推动了人类近代历史的发展。

　　玻璃先是作装饰，如田弘墓900颗玻璃小珠、史耽诃墓的玻璃花、九龙山墓地的玻璃饰品；或者作容器器皿如李贤墓地的玻璃钉碗、史耽诃墓中的玻璃小碗。

　　后来，成为建筑材料，门窗上的玻璃解决了房屋采光和隔温的矛盾。

　　最后，玻璃进入到化学、光学等科学领域。从望远镜到显微镜，从天际巡视到海底遨游，当我们的视觉在玻璃前停留，我们只享受到现实社会的绚丽光彩，而我们的目光一旦透过了玻璃，我们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玻璃不是天生的，而是人创造的。

　　是谁创造了玻璃呢？

　　关于创造玻璃的故事，中外各有一个版本，内容颇为相似，不知谁译制了谁？

　　外国版本是个传奇：

　　3000多年前，一艘欧洲腓尼基人的商船，满载着晶体矿物“天然苏打”，航行在地中海沿岸的贝鲁斯河上。

　　海水落潮了，商船搁浅了，传奇即将上演。

　　船员们纷纷登上沙滩，用几块“天然苏打”支起大锅造饭吃（记住这个情节）。

　　吃完饭，潮水涨了，就得继续航行。，突然有人发现，锅下面的沙地上有一些晶莹明亮、闪闪发光的东西！

　　原来，这些闪光的东西，是他们做饭时用来做锅的支架的天然苏打，在火焰的作用下，与沙滩上的石英砂发生化学反应而产生的晶体，玻璃就这么传奇般地产生了。

　　中国版本是个传说：

　　传说，西汉末年王莽篡政后，各地群雄揭竿而起。

　　绿林好汉陆毒率军几次打败王莽的军队，惹得王莽派十几万大军把陆毒围困在一处山口。陆毒众人正用石头架锅做饭时（似曾相识），敌人冲上来，只得丢下饭锅，与敌激战到半夜。山谷中突然腾起一片光芒，将王莽的士兵吓跑了。

　　事后，陆毒查来查去，才发现是架锅的石头被烧得透明时，发出了强光。强光迫使敌军不敢再进攻。

　　陆毒投入刘秀怀抱时，还献上了见面礼——烧得透明的石头。刘秀视为珍宝，就封陆毒为王，并让陆毒继续烧制这种宝石。这种石头就是传说中的玻璃，陆毒歪打正着获得玻璃业的祖师爷的桂冠。

　　这是故事纷争，还有学术之争呢。即“西来说”和“自创说”。

　　“西来说”。

　　约公元前3700年前，古埃及陶器工匠从窑内取出陶器时，发现了窑内有一种亮晶晶的东西。经过细心研究，多次实验，才烧制出玻璃。

　　因此，古埃及人最先掌握玻璃烧制技术，后来传遍欧洲大陆，后经西亚传入中国。

　　“自创说”：

　　1975年，在宝鸡茹家庄西周墓葬里出土了上千件琉璃管、珠，经中外科学家对古代实物的鉴定，是铅钡玻璃。英国著名中国研究专家李约瑟和美国有关专家研究后认为：公元前中国古代生产的高铅钡玻璃是古代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玻璃品种。与西方的钠钙玻璃不同，中国的玻璃是自成系统发展而来。

　　更玄乎的说法是，中国的“铅钡玻璃”起源太上老君们炼丹所得。

　　道士们为了获得长生不老药，也架起炉子做化学实验——铅汞炼丹术。孙悟空盗食的仙丹估计就是道士们化学实验品——珠玉，外国名字叫玻璃。

　　我觉得指望神神叨叨的道士们去发明玻璃，很不靠谱，很无厘头。

　　因为他们的动机和理念是虚假的、富于欺骗性：用人可以长生不死这个伪噱头，进行没有科学依据的瞎折腾（炼丹），最后骗取消费者（皇帝们）感情和金钱。

　　用和稀泥的办法回答问题

　　这两种学说似乎水火不容，但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和稀泥。

　　我倒很称赞这个和稀泥的观点。

　　这种观点把玻璃起源之争暂且搁置起来。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肯定地说：玻璃工艺在中国的发展和应用不如西方。

　　一则唐代的史料中,记载了中国玻璃与外国玻璃各自的优劣:“铸之中国,色甚光弦,而质则轻脆,沃以热酒,随手破裂。其来自海舶者,制差钝朴,而色亦微暗。其可异者,虽百沸汤注之,与磁银无异,了不复动,是名蕃琉璃也。”国产玻璃遇热即裂,进口玻璃器与瓷器金属器皿一样耐用，所以国产玻璃就很难进行大批量生产应用。

　　还有一个原因，中国的瓷器业太发达了，制作的器皿非常精致而实用，根本无暇顾及到玻璃的进步，另外由于冶金的发达，能制作高度抛光的铜镜，对尚不成熟的玻璃也就忽视了。

　　因此，尽管中国早在汉代掌握了玻璃制造术，但只能能制造一些祭祀器具和首饰。

　　而古埃及和地中海沿岸地区生产的钠钙玻璃器克服了 “中国玻璃”弱点，用途和生产量都远大于中国古玻璃。随着丝绸之路的不断繁荣，玻璃制品传入中国，随后制造“钠钙玻璃”的技术也传入中国。

　　按照这种和稀泥的学说，我们似乎可以找到了固原古墓里玻璃器的制造者。

　　固原南郊九龙山一座汉墓中出土了微型玻璃制品，应该是外来的。那是经固原的丝绸之路刚刚开辟，应该有一些如玻璃器等古罗马、波斯的新鲜物流入中国。

　　北周开国功臣李贤夫妇合葬墓中出土的那件玻璃钉碗，也应该是波斯进口货。因为那是中国的玻璃制造水平还没有达到制作另类前卫的玻璃器的水平，而波斯等国的工匠已经开始吹制各种玻璃器了。

　　北周田弘墓中的900颗玻璃珠，日本考古学者对其进行铅同位素比测定后认为，不是固原特产，“可能是其他地区输入的玻璃”。至于是中国的玻璃，还是外国的玻璃，人家没说，咱也不好意思乱猜。

　　唐史耽诃墓中出土的小玻璃碗、喇叭形玻璃花、玻璃花结等。罗丰先生说，是中国制造。当时罗马、波斯的玻璃制造技术已经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了中国，粟特人何稠等高新技术人员与中国官方合作经营中外合资项目：在中国开矿制造罗马、波斯风格的玻璃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