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在我怀抱里离开后,我就可以当作什么温度也不曾体会过。 我开始越来越长久的去夜色坐着。有时候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却又觉得迷茫。偶尔会选几个忧伤的调子唱歌,偶尔也去碧云的大堂里坐一下。美丽的狼和善良的羊在眼里来来去去,而那个美得惨烈又有着决绝神情的面孔却始终不曾出现。
我慢慢习惯了等待。人的一生本就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某些人的出现,离开;某些事的开始,结束;当然,也包括,生死。从降生开始,便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过程。只是其中过程或悲或喜各有不同而已。
我焦躁的心也终于被等待磨折得没了办法,慢慢变得沉稳。
我甚至在面对美伊的时候也渐渐平静。我开始能够和她认认真真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表现得惊大于喜。
到了去看子抒的日子,远远,我便注意到他的方向有一片深红。我走过去,满目的玫瑰,红艳似血,扎得眼生疼。我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没有朋友会知道他在这里。莫非是美伊?我有些怀疑美伊会做出这种举动。即使她来,也不至于送他玫瑰。
面对石碑上有着和自己一样容貌的照片,我更感觉自己似一个孤魂,飘来这里祭奠自己留在世间的唯一纪念。
照片上子抒的表情,又让我想起琉璃,也想起她曾为我唱得那首歌:泪洒天堂。
看着子抒的眼睛,我不禁轻轻问他,如果我和你在天堂相遇,你还会记得我吗?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只有风,在耳边静静拂过。
在夜色停车的时候收到美伊的短信:我去看过他。可我仍然弄不明白,她为何要买那许多的玫瑰。我又开始恨她,她做这些在我看来只是惺惺作态。
去酒吧的正厅,要经过一道阴暗寂静的长廊,昏暗的灯光,和被拉长变了形的影子,都让我感觉自己正慢慢飘向一切的终点。恍惚间,低沉婉转的歌声传入耳膜,熟悉又遥远。我一阵激动,是琉璃。
她终于出现在我视线里,依旧坐在台上,眼晴微闭着轻声哼唱。仿佛她一直在那里从不曾离开,而迷失的,只是我。
我想蓦然回首的意境便是如此了。
还是那首泪洒天堂。她换了黑的衣,长发披在肩上,有种憔悴的迷乱。
今天没有郁金香。我买下酒吧里所有的玫瑰。要俗就要俗的彻底。
我看到椅子上我那件黑色的风衣,只有那一件。看着台上那么零落的她,我不明白,莫非她的血早已冰冷,便再感觉不到外面的深寒。
她坐在我对面,吸着DJ。细弱的手,黑衣的衬托下惨白的如同古画里一枝寥落的梅,让人不觉心疼。
我一直在等。我说。
在等什么?
在等你电话。
她忽然笑了一下,我不记得我有说给你打电话。
我去碧云找过你。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就住在那里。说话的时候,她始终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想她就该是这样扎人,扎得越痛,便会让人越难以割舍。就像子抒。他总是那样让人心碎,却总是让人忘记不下。
我看着她说,我知道,即使我说我天天来这里等你,你也不会再意,你也会说没让我等过。没关系,我等也只是我的事。
她歪过头看我,眼里有过一丝光亮,只是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停了一会儿,她才说话。上次来,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要留下。
她看了一眼我问讯的目光,轻声说,那主要取决于一个人,我要看看他是否值得。
那,值得吗?我问她。
其实我这话问得有点傻,她能再次回来,就已说明全部。我发现,遇到她以后我所有的反应好像都开始变得迟钝。
那人有些可怜。这是我没想到的。我想我暂时会留下。说完,她便回到台上唱歌。一连唱了几首还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我发现她唱得都是别人递的单子。侍应给我解释,她现在是这里的歌手。我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侍应回答:今天开始的。
我不明白,她觉得值得留下来的那个人,难道不肯收留她,又或是,她宁肯卖唱也要为那个人留在这里?
她终于又坐到我身边,在我已经不记得她唱了多少歌以后。
她嗓音有些沙哑。依她吸烟喝酒的习惯,嗓子又会保护到哪里。她开始大口喝水。
看她的样子,我有些心疼,然后又开始生气。我以为她会与众不同,那么多工作可以做,为何要在酒吧卖唱,任你再过刚烈又能怎样,某些应酬仍是必不可少。
我脱口而出,你要多少,可以开价。
或许是我原来问某些女人时已成为习惯,又或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以为她只是单纯的需想要钱。话一出口,我已经后悔。只是,水,已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四五只手拿着纸巾在我面上身上乱擦不停,一连串的对不起此起彼伏。我推开乱糟糟的人群,却看不到那个削瘦薄弱的身影。
我在酒吧的后门找到她。细窄的小巷里,地上有她纤长的影子。街灯昏黄,她一口口的吸着DJ。面色苍白。
我看着她,子抒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愤恨、倔强、恐惧、决绝,凡是在子抒眼神里流露出的她都有。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再错过。我不能再在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让她自生自灭。
我分明看她的泪落了下来。我一阵心痛。
我很冲动的拉她在怀里。她用力推开,一次,两次。我把她逼到墙角。嗅到她发香的时候,我开始迷乱。她越是挣扎,我反应便越是强烈。压在她柔软却冰凉的唇上时,一切变得疯狂。她咬破了我的嘴角。
跟我回家。我伏在她耳边说。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安静的坐在我的右边,她把自己深深的埋在坐椅深处。停车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已经睡去。我抱起她的时候,她的手自然的勾在我的肩上,她竟是那样的瘦弱。我低下头来吻她,她的舌碰到我唇边的伤,柔软的疼。
冲完澡出来,琉璃已沉沉睡去。看着她恬静的面容,没有欲望,心里全是疼惜。我轻轻抚过她的面容。我愿让她永远这样平静,不再有那么惨烈的表情,不再出现那么绝望冰冷的眼神。我在她身上总看到子抒的影子,我分不清对她如此,是处于对子抒的一种眷恋,还是确实动了感情。可我知道的,她可以让我平静,也可以让我激动。我已经好久不曾有过冲动的感觉了。我的臂弯已空了好久。
她乖巧如猫,呼吸匀称得让我不敢轻易打扰。我有几次都是忽然睁眼,看她是否真的就在身旁,我怕又是一场空梦,越美好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柔和的月光下,她的面美得让人心疑。不知反复了几次,我才安心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的手臂竟是空的,她不在我怀里。视线所及,也没有她的影子。我有些迟疑,莫非真得只是一场幻梦。又或,她如聊斋里的狐女,见不得阳光,天亮便会匆匆遁去。
打开房门才发现美伊站在厅里。她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她忽然问我,为什么还要带女人回家?
我这才确信昨晚琉璃真的有来。我问她,她什么时候离开?
美伊没有回答,却开始冲我喊叫,我以为,这些日子你已经正常。可现在你又这样对我。你还打算要这样对我多久!
我看着她,开始觉得悲哀。我说,对不起,我也不知。如果愿意,你可以走开。转身的时候,我听到有些东西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自昨天与琉璃,我便仿佛又回到原来,平静安稳。一些关于子抒的阴影也不再那么浓重,而对美伊,我竟有了些愧疚。我想如果琉璃能留在我身边,一切都将会改变。我也不再感觉她的冰冷。我的指间和怀里一天都有她在昨夜留下的温度。站在寒冬的风里,我不曾感到过一丝的寒冷。
终于,我们又坐在一起。只是,她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神态。我以为她对我总会有些改变。一时间,我感觉到她的陌生。
为什么离开?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
你去了哪里?
她还是沉默。
回到值得留下来的人那里?我不依不饶,我想让她说话。我却明显看到她颤抖了一下。
她起身离开,又到台上唱歌。我曾试图去抓她的手,只抚过她的指尖。冰凉如雪。
她不再回到我坐的位子。我看到有几个人邀她同座,她竟过去,一眼也不曾看我。我承认我只是故意,可我不知道会刺激到她。我看到她竟然与他们调笑。
我走到她身后,说,打扰一下,我有事找你。
她转过头来,用戏弄的眼神看着我,很客气的说,请讲。
我被她激怒,我有些野蛮的拉住她纤细的腕子。几个男人站起来,一脸的愠色。她这才说,没关系,我认识。
我恨恨的拉了她的手从夜色的后门出去。站在昨天同一个位置,她的脸上却满是敌意,你究竟想怎样?每天都要过来搅局?
是你如此反复。
我一直如此,你这样想,是你一厢情愿。
她眼里的不屑如刀子一直伤到我心里。
面对她,就如同我看着颓败的子抒无法安慰一样束手无策。只是不同的,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她说话。我深深感到力不从心。
我发现自己还是那么失败。我颓然的依在墙上,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我才开口。
我曾放任一个人不管,任他迷离直到我永远失去,这让我追悔今生。你的神态总让我想起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想我是把你当作一种寄托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帮你,其实也是想帮自己。要知道,因为这些,我已经迷失了好久。
我们都开始沉默。她冰冷的右手慢慢握住我的左手,分不清哪一只的温度更低些。
她仰起面看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可以说你不需要帮助,你也可以继续你的倔强。你说你为那人的可怜留下来,可我怎么感觉你也是那么无助。你如何再去面对别人?
她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满是怜惜。我想此刻,或许最可怜的应该是我。
我们重又坐回到夜色里。她问我,那个女子是谁?
我一怔,随即明白她是指美伊。我沉默了一会,决定和她讲关于子抒的那些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完完整整回忆从前,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抑止住悲伤,把一切都讲清楚。只是,我发现我竟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激动,我想是琉璃在身边的关系。她的手,一直扣在我的手里。她比我想象中要脆弱,我的手面感受了她那些结晶体的每一次掉落。
我和她都平静些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问她现在住在哪里。我不否认我想知道她更多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她为之留下人。她没有回答。
我进一步试探,如果,你暂时找不到固定的地方,可以住到我那儿。我是说,分开住。我在说完以后想起美伊,觉得有些尴尬。
她是爱你的,琉璃轻按了我的手说,一个女人留在你的身边,竟然可以忍受你对她的报复那么久。那又是为什么呢?你以为她看不出么你故意在折磨她吗?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她的话,问得我无语。
面对她的时候,我就可以理智的思考一些事情。我知道美伊对我是有感情的,她当初那样对子抒虽然冷酷,或许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至于我,我想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固执,把自责转嫁到她身上。我纵然不原谅她,也不至于对她报复如此。
琉璃又开始喝酒,她忽然含糊的问我,美伊多说了几句话你都不肯原谅,那么如果子抒是被人害成那样,你又该如何做呢?
我不解的看着她,这个问题我从没有想过。自始至终,我都是以为子抒是自甘颓废的。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我问她,你想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只是随口问一下。她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以后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捉到过她的眸子。
琉璃让我送她到碧云整理东西。看来这次她真的住在那里。我不明白她一晚上住几百元的房间,为何却又到夜色唱歌。她静静的看着我说,我只是喜欢。
我迷失在她温婉的声音里,我想,不论什么,只要她说喜欢,我就会为她做到。我甚至在想,要不要为她买下整个夜色。我觉得自己在犯傻,面对她,我不仅反应变得迟钝,竟然也开始变得愚蠢又冲动。
我想古人说的红颜祸水不是没有道理。我忽然很理解那个为博美人笑,烽火戏诸候的皇帝。
又坐到车上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很认真的说,也不要对我要求什么。昨夜,只是意外。
我很正经的问她,手,可以吗?
于是,她微笑,唇红如血,我想吻下去的,终于克制住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有所图谋。其实,我的确是有图谋的,我要得太多,我想只要她肯留下就一定会有机会。
她住在我的隔壁,那是美伊的房间。我换了床上所有的东西。我抱歉的笑了一下,明天我会收拾好。
自始至终,她一直都站在窗前向外看着,私毫不关心我在那里做什么。我立在门口的时候,她才开口说话。
到现在,我还不确定我做所的,是对是错。
我不明白她确切的意思,想问她,门却已经关上了。
回到房间,我侧耳静听她的房间逐渐没了声息。我想她是睡了。
月色,如前夜一样姣好,只是,我的臂弯却是寂寞的。我开始无比想念她在我怀里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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